“儿科现在整个就像‘难民营’。”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青浦分院儿科主任医师徐灵敏对“医学界”如此描述感染潮下的儿科现状。她表示,每个家庭都把孩子视若珍宝,医院糟糕的候诊体验,很容易让家长抱怨儿科医生、护士。
今年以来,儿科医生一直承受着巨大的门诊工作压力,患儿及家属挤满了医院,医生从早到晚怎么也看不完。一名儿科医生发微博表示,最心累的是,看完一天门诊还不能下班,要处理患儿家长的投诉,因为等待时间太久了,家长不满意了。
“投诉候诊时间长,投诉儿科医生少,医院叫儿科医生答复,儿科医生怎么答复?”徐灵敏无奈地说,她和很多同事也都在生病,大家也在带病工作,“病人看不完,医生怎么休息?”
图片合并感染来袭,儿科医护带病加班加点
11月26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召开新闻发布会,报告监测显示,近期呼吸道感染性疾病以流感为主,此外还有鼻病毒、肺炎支原体、呼吸道合胞病毒、腺病毒等。我国急性呼吸道疾病发病率持续上升,与多种呼吸道病原体叠加有关。
在安徽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下称“安医大二附院”),儿科就诊人数在11月中旬有明显回落。但没等医护短暂喘息,患儿数随即重回高峰。“目前我院儿科日均接诊量保持在1200至1300人次,已经是我们最大的接诊能力了。”儿科副主任医师项云告诉“医学界”。

项云介绍,此前感染患儿数的回落,是因为肺炎支原体流行有所下降,“但现在流感、呼吸道合胞病毒、腺病毒等各类病原体又开始抬头,还有的患儿发生合并感染,导致就诊数重回高位。”
安医大二附院住院患儿的病原体检测结果,也反映了多种病原体叠加感染的形势。项云向“医学界”出示的一份肺炎患儿化验结果显示,一位患儿同时检测出肺炎支原体、流感嗜血杆菌、腺病毒、博卡病毒和鼻病毒5种病原体感染。“类似情况在住院患儿中已较为普遍,倒推到门诊,预计情况也类似。”

“肺炎支原体还没完全消退,病毒感染又来了。尤其是对于免疫力较弱的孩子,合并感染的风险也随之增加,较常见的有合并流感病毒、柯萨奇病毒、腺病毒或呼吸道合胞病毒。”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儿童呼吸科副主任医师丁国栋对“医学界”表示,“这些患儿的症状比单一感染稍重,病程,尤其是发热的天数较长。”
“治疗也会复杂一些,根据情况会考虑联合用药,比如抗生素联合抗流感病毒药物等。而如果患儿年龄较小,或者发现已出现肺部实变,我们会第一时间收治入院。”丁国栋说。
感染还波及到医护人员。项云昨日开始出现咳嗽、流涕等症状,“儿科医生天天接触发热患儿,和他们对话,看嗓子、听诊,即便都戴着口罩,但防护还是有限,医护中也间断有人发生感染。”
但除非是出现高热等较严重的症状,儿科医护仍然要坚持带病工作,徐灵敏也在生病,咽痛、带状疱疹感染,“出一天门诊,平均每小时要看13到15个患儿,根本看不完。儿科医生本就短缺,生病了也没有休息的时间。”
图片孩子发烧了,是否要第一时间去医院?
项云告诉“医学界”,在他每日的门诊中,大约有70%的患儿情况尚可,“简单交代几句,开一些对症处理的处方,一般就让家长带孩子回家观察了。”
“这类患儿并不一定都要来医院。在目前的感染高峰下,医院内部存在着一定的交叉感染风险,同时长时间的排队等候,尤其是在夜间,劳累也不利于孩子病情恢复。另一方面,真正急需医疗资源的患儿,可能也因此无法得到及时救治。”项云说。
项云表示,5岁以上的孩子,如果只是刚出现轻微的流涕、咳嗽,发热在39度以下,且没有明显的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气喘气急、腹泻呕吐等症状,可先居家休息。
“同时,我们也不建议低烧患儿立刻服用退烧药,只要多喝水,保持充分的休息即可。发热是人体免疫的应激反应,此时免疫系统会进一步活跃以对抗病毒。一味‘降温’可能会延长病程。”项云表示,当发热在38.5度以上时,可以酌情用一些退热药,观察2至3天,“但切记需按说明书用药,不可自行增加剂量剂次,也不能重叠用药,抗生素不建议自行使用。”
而需及时前往医院的情形包括,患儿的高热在72小时内始终无法有效缓解,或合并出现了其他较严重的躯体、精神症状。“此外就是6月龄以下婴儿,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机体免疫功能弱,病情进展快,只要一发病,就需尽快就医。”项云说。
“3月龄以下婴儿的感染症状并不明显,病情发展快,不适合居家观察。”北京和睦家医院及卫星诊所儿科门急诊主任张寒冰同样表示,“而对于大孩子来说,可以适当居家休息1到2天。如果体温没有下降趋势,或者开始伴有严重影响生活的咳嗽、频繁呕吐等,则应该积极就诊。”
丁国栋则认为,是否选择第一时间前往医院,主要基于风险收益的判断。“多数呼吸道病毒感染属于自限性疾病,对于大龄儿童,常规的建议是发病初期先在家观察。但目前肺炎支原体感染还未完全消退,我们在门诊中也观察到,一些患儿刚发热、咳嗽三天,就进展成肺炎。这段时间确实比较特殊。”
“居家有延误病情的风险,来医院又影响孩子休息,还可能发生交叉感染,确实比较难把握。”丁国栋表示,“但考虑到目前已有大量感染患儿涌入医院,总体还是建议症状轻微、精神状态尚可,又没有基础疾病的大龄孩子,可以先在家观察几天。”
用药方面,丁国栋同样不建议频繁使用退热药物。“‘特效药’上,如果患儿有明显的流感患者接触史,并且出现了高热不退、流清鼻涕、肌肉酸痛等这类典型的流感症状,家长可以通过互联网医院、药店等方式,适当给孩子服用抗流感病毒药物。”丁国栋说。
值得注意的是,几位专家均对“医学界”表示,儿童退热应该选择对乙酰氨基酚、布洛芬两类药物,慎用阿司匹林,以及任何含有阿司匹林的复方制剂。“阿司匹林有一定的胃肠道副作用。同时目前流感病毒也在活跃,流感患儿使用阿司匹林制剂,可能会导致肝功能严重损伤。”项云说。
图片儿科医护好,儿童才会好
徐灵敏认为,流感季儿科每年爆满,源头上的症结,依旧是儿科医疗资源短缺,基层医院儿科投入不足,导致分级诊疗体系难以有效运转。
“不是所有家长都具备医疗知识,不能指望靠他们个人经验来判断孩子病情。现在患儿和家长都扎堆在大医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综合性医院儿科开设不足,同时基层医院也难以提供充足的支援。”徐灵敏说。
今年,徐灵敏提交了一份《各类医疗机构统一医生门诊挂号费增强基层卫生健康水平的建议》,她在建议中指出,应依据医生个人的资质和能力,统一其在各类各级医疗机构的门诊挂号费,这有利于医疗卫生人才良性有序流动,以及提升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医生的整体诊疗水平。
“儿科医生的主要收入来自挂号费,只有对应提高了基层儿科医生的收入待遇,尊重医生付出的劳动价值,儿科的分级诊疗,乃至整个儿科医疗才能发展起来。”徐灵敏说。
事实上,历年来关于提升儿科医生保障待遇,加强儿科建设的呼吁不绝于耳,人大提案中相关建议也频繁出现,但情况并未得到扭转,“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儿科在综合性医院几乎是个‘公益科室’。检验检查和用药少,不带来经济效益,同时没有硬性政策的扶持,管理者自然缺乏动力发展儿科。”华东地区某三甲综合医院儿科主任医师Z医生对“医学界”表示。
从今年夏天起,Z医生不止一次向医院提出申请,希望能增加小儿支气管镜设备的数量,却迟迟没得到回应。“我院儿科只有两副小儿支气管镜,不足以满足这轮感染下大量需要肺泡灌洗肺炎患儿的医疗需求。但医院考虑的可能是,‘熬一熬就过去了’,购买设备、扩增场地等都是开销,一旦这一波感染回落,新增的小儿支气管镜‘又是浪费了’。”
在Z医生看来,儿科面临的困境与感染科类似,平时存在感弱,对医院营收贡献有限,但也足够满足医疗需求。“而一旦面临疾病的集中爆发期,资源就明显不够了,只能不断增加儿科医护的工作负荷。”
11月23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医医院儿科建设的通知》,其中明确指出,在中医医院内部薪酬分配机制中向儿科倾斜,保障儿科医务人员收入不低于本单位同级别医务人员平均水平。
“无论是工作状态、还是经济收入,儿科都是各医疗科室中的‘最底层’,应该有政策扶持。”徐灵敏说,“我希望,等我退休的时候,儿科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儿科医护好过了,儿童才能好。”

安徽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儿科接诊趋势图一位肺炎患儿的病原体感染检查结果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微信公众账号

微信扫一扫加关注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