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做“无名之辈”——长期照护师职业化建设的突围与新生

如果说长期护理保险制度是破解失能群体照护难题的“金钥匙”，那么长期照护师的职业化建设则是打通制度落地“最后一公里”的关键突破。他们是政策执行者与技术操作者，更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传递者和系统协同作业的重要连接者。

长期照护师绝非传统意义上的“护工”，而是融合了生命关怀与专业技能的复合型职业。根据官方定义，长期照护师要求综合运用基本生活照料及基础护理技能，在家庭、社区、养老机构、医疗机构等多元服务场景中为长期护理保险待遇人员等提供涵盖基本生活照料、基础医疗护理、功能维护、心理照护等复合型服务。2025年4月，长期照护师等级认证的正式启动，标志着这个承载万千期待的职业迈向标准化、规范化的新征程。

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家庭照护压力陡增，当前护理服务从业人员缺口达到千万级别，不仅如此，当前还存在从业人员技能水平参差不齐、职业吸引力不足、社会观念存在偏见、待遇与工作强度不匹配等问题，专业化服务供给亟须强化。

在护理服务的人员供给层面，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末，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3.1亿，占总人口比重突破22%，其中失能老年人数量为3500万，占老年人口总量的11.3%。随着人口老龄化进程持续加速，专业护理服务需求呈刚性增长。2023年长期护理保险49个试点城市数据显示，参保人数达1.83亿人，实际享受待遇人员134.29万，护理服务人员30.28万。经测算，若实现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全国覆盖，护理人才的市场供给将会出现严重短缺。护理服务人员缺口直接降低了护理服务可及性，人员供需失衡成为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发展的重要瓶颈。

在护理服务的稳定性与规范性维度，49个长期护理保险试点城市的调查数据显示：超半数从业人员年龄在50岁以上，中专及以下学历者占据主导，人员多为养老护理员或经短期培训后的社会招聘群体，呈现出“高龄化、低学历、技能悬殊”的结构性特征。由于此前的职业准入与技能培训体系不够完善，服务质量难以形成统一标准，既削弱了失能参保人员应该享有的专业护理权益，也弱化了长期护理保险基金使用效能，致使基金购买效力大打折扣。此外，晋升通道狭窄、职业认同感匮乏，使得这一行业人员流动性居高不下，服务连贯性频频中断，进一步放大了基金支付的安全隐患。

面对长期护理服务质量提升的迫切需求，各试点城市积极探索从业人员培养培训路径。以山东青岛和山西晋城为例，两个城市分别制定了《青岛市长期护理保险护理员技能等级标准》《晋城市长期护理保险护理员技能星级评定》，率先构建起较为完善的地方性职业技能标准体系，对不同职业等级所需的理论知识与实操技能进行系统规范。北京则采用分类培训模式，根据护理服务人员的身份与资质特点，设计亲属护理员培训和四项专业技能培训两类培养方案，差异化设置培训内容与学时标准。这些地方探索不仅显著提升了从业人员的专业素养与服务规范，更通过实践验证了标准化培养模式的可行性，为国家层面制定统一的职业标准提供了宝贵经验。可以说，构建国家层面的标准化培养体系已成为行业发展的当务之急。

长期照护师既是长期护理的政策执行者与技术操作者，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传递者和系统协同作业的连接者，必须持续强化全维度技能、人文性服务与团队协作性这三大特性，才能真正成为托起千万失能家庭的“社会支点”。

从长期护理保险制度购买服务的核心机制看，长期照护师是制度运行的人力支撑载体。长期护理保险制度的复杂性特征决定了长期照护师须具备三大综合技能。

一是政策解读与宣导能力。作为制度落地“最后一公里”的执行者，长期照护师需要熟知长护险待遇标准等相关政策细则，并具备将政策转化为参保人可理解的语言表述的沟通能力，确保政策触达“零障碍”。

二是兼具生活照料与基础医疗护理的复合型护理技能。初级长期照护师需在掌握生活照料技能的基础上，具备生命体征测量、基础感染防控及噎食误吸等应急处置技能；中、高级长期照护师则须具备常见症状识别、系统性疾病初步处置及心理支持等进阶能力，实现“生活照护+医疗护理”双轨服务。

三是具有不同场景化服务的适配能力。针对居家与机构护理的差异化需求，长期照护师需精准掌握不同场景下的工作流程、操作规范及风险防控要点，确保在多元场景中均能提供安全、规范、舒适的护理服务。

在长期护理服务关系中，被服务对象与服务提供者均属弱势群体，因此长期照护师的服务人文性需聚焦被服务对象的特殊需求与从业者自身的职业发展关怀。

作为日常生活能力严重受限的失能群体，被照护对象的身心往往极度脆弱，因此就对服务从业人员提出了超越技术层面的伦理要求——长期照护师须具备高度的人文素养，能够将人文关怀理念内化为职业本能，精准认知失能群体身心特征，提供有温度、有情怀的服务。

与此同时，长期照护师这一职业本身也需要得到人文支持，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职业安全保障。通过开展辅助设备规范操作培训，结合人体力学原理的实践应用，构建起系统化的风险防控机制，从操作规范和生理保护双重维度降低长期护理服务的职业伤害风险。

二是心理健康保障。通过搭建多层次心理疏导机制，帮助长期护理服务从业人员深度解析服务对象的心理特征与情绪需求，建立全流程支持系统。同时，针对照护过程中常见的情感耗竭、同理心疲劳等职业压力源，设计多维疏导方案，实现从被动应对到主动预防的转变，系统性降低职业倦怠发生率，为从业者构筑可持续的心理防护屏障。

三是职业发展保障体系。构建“基础技能夯实—专业能力进阶—管理素养提升”的阶梯式培养路径，打造全周期职业发展通道。一方面，针对不同等级长期照护师开设沟通技能课程，从基础的服务内容沟通到复杂的护理方案协商，帮助其掌握与失能群体、家属及护理服务团队的沟通方法；另一方面，畅通晋升渠道，为经验丰富的高级长照师提供向护理主管、站点负责人等管理岗位转型的通道，激发从业者的职业发展动力与归属感。

长期护理服务是一种个性化的服务计划，天然要求构建多专业协作网络，实现与医护人员、康复治疗师等专业人员协同作业。

一是机构服务体系中的协同执行。作为定点长期护理服务机构的核心人力，长期照护师须严格遵循机构规章制度，以机构名义为参保人提供专业服务。在服务过程中，需与机构内行政人员、后勤保障团队紧密配合，形成“个人执行—机构统筹”的服务闭环，最大限度提升服务的规范性与稳定性。

二是跨专业团队的协同服务。长期护理服务的具体计划经常涉及“生活照护+医疗护理+功能维护+心理支持”的跨专业协作，需要由不同资质的专业人员共同完成，实现服务方案的精准化、科学化。例如气管切开护理、深静脉置管等操作，需要由护士等具有相关资质人员完成操作；语言功能训练等服务项目，则需要由康复师等具体实施。

三是家庭整合式照护中的角色融合。在居家护理场景下，长期照护师不仅是专业服务提供者，也是家庭照护体系的重要纽带，需与家庭成员建立沟通机制，通过技能指导、护理示范，帮助家属掌握基础护理技巧，更好地完成对失能人员的护理服务。

如果说长期护理保险制度是破解失能群体照护难题的“金钥匙”，那么长期照护师的职业化建设就是打通制度落地“最后一公里”的关键突破。

首先，以职业认证体系激活人才蓄水池，筑牢长期护理保险制度的人力基石。作为社会保险体系的“第六支柱”，长期护理保险的核心理念在于通过基金统筹购买服务，为失能参保人群提供普惠可及、专业高效的照护保障。这一制度的良性运转，本质上依赖于规模充足、素质过硬的专业服务队伍。通过构建全国统一、层级分明的长期照护师职业认证标准，系统规范准入门槛、定制化培训方案及阶梯式晋升通道，既能提升职业的专业化形象与社会认同感，又可释放“政策红利+职业前景”的双重吸引力，推动人力资源向长护服务领域精准汇聚，从根本上破解服务供给端的结构性矛盾，为长护险制度的高质量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动能。

其次，以技能标准化构建服务质量基准线，提升长期护理保险基金使用效能。长期护理保险制度以市级统筹为起点，但各地护理服务操作规范的碎片化，导致服务质量参差不齐、基金支付标准缺乏科学判断。长期照护师职业工种通过建立国家统一的技能考核体系与分级培训标准，推动全国同层级从业人员能力水平的同质化建设。这一标准化进程不仅为精准测算服务成本、动态优化支付标准提供了量化依据，更通过划定服务质量底线，确保基金投入与服务产出的高效匹配，实现“每一分基金支出都对标专业价值”的制度目标。

再次，以职业价值重塑激发社会认同，激活银色劳动力市场发展新动能。传统护理服务因社会认知偏差、职业发展天花板显著，导致从业人员流失率居高不下。将长期照护师明确定位为“生活照护+基础医疗护理+心理支持”的复合型技能岗位，突破了其“体力劳动为主”的传统标签，赋予其职业专业化、技术化内涵，从而显著提升从业者的尊严感与社会认可度，从根本上降低人才流动损耗。同时，构建“初级—中级—高级”三级职业晋升体系，配套贯通式认证制度与待遇提升机制，能够有效吸引转岗人才、青年群体进入护理服务领域，为老龄事业发展注入兼具专业深度与创新活力的人力资本。

最后，以职业化路径引领养老理念革新，赋能老龄社会可持续发展新图景。我国传统家庭养老模式长期依赖非正规就业群体提供的无偿照护。实际上，这类隐性劳动蕴含巨大经济价值——研究显示，若以货币量化广义无偿照护（含老年人照护、婴幼儿照护等），其规模在澳大利亚等国可达GDP的40%。长期护理保险制度以家庭照护为核心服务场景，其专业化落地亟须打破“经验型照护”的传统桎梏。长期照护师职业及其国家标准的实施，通过构建涵盖7大模块、19项核心技能的全流程培训考核体系，推动护理服务从“家庭自循环”的无偿模式向“职业化供给”的有偿专业模式跃迁，重塑养老消费的价值认知。这一转变不仅激活服务供给侧的专业化升级动能，为老龄经济注入标准化、规范化的发展内核，更以职业化为支点重构养老产业生态链，在共同富裕框架下探索出一条“专业照护替代家庭负担—释放社会生产力—优化资源配置”的可持续路径，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提供兼具效率与公平的中国方案。

随着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即将全面实施，护理服务人员需求也将急剧增加。在推进队伍规模化、专业化的前期阶段，须警惕陷入“唯长期照护师资质论”的行政化误区，应以市场化思维激活行业内生动力。具体可从四方面着手。

一是校准职业标准，强化市场适配性。随着长期护理保险制度相关标准体系的建立健全，应逐步完善长期照护师的职业标准、培训内容及考核体系，使其知识水平和服务技能够更加精准地满足制度要求及护理对象需求，进一步提高职业与岗位适配度。

二是创新政策引导，激发机构动力。医保部门可将长期照护师配备比例等纳入定点服务机构准入与评估体系，通过政策倾斜引导机构优先聘用专业人才。同时，建立严格的服务质量考核机制，将考核结果与机构资质认定、基金结算直接挂钩，形成“以质定标、优胜劣汰”的市场筛选机制，倒逼服务机构主动吸纳高水平长期照护师。

三是完善支持体系，降低发展成本。积极推动将长期照护师纳入紧缺职业目录，探索实施“培训券”制度，争取专项财政补贴与社会资本支持，构建多元化经费保障机制。通过减免培训考核费用、提供职业发展补贴等方式，切实减轻从业人员经济负担，消除人才培养的后顾之忧，吸引更多社会力量投身长护服务领域。

四是塑造职业品牌，提升社会认同。积极举办各级技能大赛、岗位练兵等活动，打造长期照护师职业技能展示平台。结合媒体宣传、政策解读与典型案例推广，全方位展现其职业价值与社会贡献，营造尊重专业、崇尚技能的社会氛围，增强职业吸引力与行业凝聚力。

在长期照护师职业工种申请设立之初，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尚处于试点阶段，虽初步搭建起长期护理服务人员队伍框架，但整体规模仍然有限。随着长护险制度即将在全国范围内全面推开，原有的职业工种定位已难以匹配其实际承担的多元化功能，亟须升级为国家职业分类大典中的独立职业，并构建覆盖五个等级的阶梯式职业发展通道——即在现有三个技能等级基础上增设两个等级，构建“生活照料—基础护理—团队管理”三层能力体系。

具体实施路径为：在初级长照师、中级长照师、高级长照师三个技能等级基础上，增设两级技师等级，形成“生活照料（五级、四级）—基础护理（四级、三级）—团队管理（二级、一级）”的三级能力进阶体系。同时，依据岗位需求修订完善职业标准：五级侧重生活照料技能、四级兼顾基础护理和生活照料、三级侧重基础护理技能、二级和一级侧重要求团队管理技能，使不同等级长期照护师对应不同角色需求，形成分工合理、衔接有序的长期照护师服务梯队。

当前我国技能职业发展与学历教育评价体系相对独立，尽管国家医保局等七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做好当前长期照护师培养培训工作的通知》提出，鼓励院校设置相关专业课程、支持本科学校加强长期照护师人才培养，但在长期照护师申报条件中，尚未体现对专科及以上学历人员的差异化支持。例如，高职及专科毕业生申报三级长期照护师的条件较技工院校毕业生更严苛，本科相关专业毕业生的申报条件与专科毕业生完全一致，未能充分发挥学历教育在专业理论储备上的优势。

相较之下，日本介护福祉士培养体系采用“四轨并行”机制：针对行业新人的“培训机构模式”、行业老手的“实务经历模式”、高中阶段人群的“职业教育模式”及外国务工者的“EPA模式”*，为不同背景的人群设计精准化培养路径。这种分类施策的思路，既尊重了职业教育的多样性，又实现了人才培养与岗位需求的高效对接。建议我国借鉴日本经验，结合本土实际优化长期照护师培养机制，依据从业人员工作经历、学历背景、职业身份的不同差异化设置培养路径，同时针对性设置考核申报条件，既能充分激活学历教育资源，又尊重了职业成长的多样性，为长期护理服务队伍的规范化、职业化发展提供更具弹性的制度支撑，助力构建“学历有层次、技能有梯度、发展有通道”的现代职业人才培养体系。（ZGYB-2025.06）

原标题：以专业之名,筑照护之基 长期照护师职业化建设的突围与新生

作者 | 王艳艳 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

来源 | 中国医疗保险